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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是我年少的惊涛骇浪。

【原创】遗

#七千字预警

#锡烨和莲婴

 

  



  锡烨三岁的时候有了一个弟弟。

 


 

  小小的,软软的,总是大哭着的名为弟弟的生物。它不会走路,总是在地上爬着,爸爸妈妈就让锡烨看着弟弟不要乱吃东西。它也不会说话,只会胡乱地叫嚷,锡烨就把它拎起来,徒劳地试着教它说“哥哥”。

 


 

  小东西喜欢玩他的头发,那根被迫留起来的脑后的细辫,它也喜欢咬他的辫子,导致锡烨很长一段时间每天都要洗一遍头发。他猜这是因为红头发的缘故,家里除了奶奶以外只有锡烨一个人是红头发,确实会让小孩子觉得好玩。但是弟弟的眼睛和他一样是绿色的,一模一样。这是他三岁。

 


 

  锡烨六岁的时候,知道了弟弟不叫“弟弟”,叫“莲婴”,莲婴开口说话的时候叫的是哥哥,从此总是“哥哥”、“哥哥”地跟在他后头,锡烨觉得莲婴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会明白哥哥的名字是什么。莲婴还是一样又小又软,有一双好看的桃花眼,笑吟吟地叫人喜欢。他喜欢拉扯着他的衣角,让他读故事给他听。

 


 

  锡烨平时会把他抱在怀里到菜市场买菜,或者去游艺设施那儿玩。莲婴玩沙子,锡烨就坐在不远处荡秋千,百无聊赖地盯着莲婴,看他抓起沙子胡乱摆弄,有时候他会飞快地冲过去,把小孩子沾满沙子的手从他嘴里拿出来,或者惊慌失措地一边哄他,一边替他吹去眼睛里的异物。

 


 

  至于莲婴,他偶尔也会踩着小小的步子走到锡烨一旁,郑重地在他手心里放一块沙饼,或者亮晶晶的石子,或者一朵奄儿巴几的野花。锡烨就亲亲他脸蛋,像妈妈收到母亲节卡片时亲他一样。那时候锡烨六岁。

 

  

 

  锡烨九岁,上四年级,锡烨刚刚入校。他在开学典礼上偷偷跑过去给莲婴两颗糖,顺便提心吊胆地把他说了半句的“谢谢哥哥”给塞了回去。锡烨假装正经地在台上发言,看到莲婴在台下朝他笑。

 


 

  锡烨从此每天起床要叫醒莲婴,提溜着弟弟去刷牙洗脸,所幸莲婴没有留辫子也不是个女孩,否则他又得帮他扎头发。

 


 

  他们会一起吃早饭,去学校。上学路上他们可以随便聊聊,锡烨问他的作业,哪怕他昨天已经帮他检查过,莲婴会说起他们班里的同学老师,还有校园里有趣的角落。他还是喊他“哥哥”,只是不在学校里喊。锡烨则在早操结束后,顺着队伍偷偷地戳他一下,抑或在体育课自由活动时找他,莲婴就揪他辫子。

 


 

  后来锡烨十二岁,上初中。两所学校不顺路,于是莲婴开始自己上学。但锡烨还是会在早上叫醒他,一起刷牙洗脸吃早饭。礼拜五的时候,莲婴放学早,就守在锡烨中学门口等他放学,久而久之甚至还和门卫师傅混熟了,常被塞一些点心零食,请他进来坐坐。

 


 

  锡烨忙完社团的活动出来,就能看到莲婴从门卫室里出来朝他招手,欢快地跑向他,然后把门卫师傅给他的点心分他一半。冬天他就捧个烤红薯,一边吃一边等,等到他的时候差不多也吃完了,这时候他就刚好过去,用被烤红薯烘得热乎乎的手捂住锡烨冰凉的手。

 


 

  锡烨有时候也和他的同学一起出来,学生会的同学,社团的社员。他们哄笑:“锡烨,这个小包子是谁?”莲婴有些怕了,锡烨就揽住他,朝他们说:“这是我弟弟呀,莲婴,打个招呼。”

 


 

  莲婴一开始有些怕生,后来就好了。那些学生出来见到他也会和他打招呼:“莲婴,又等你哥呢?”有时候也会告诉他:“你哥临时被老师叫过去了,可能晚点出来,他让你去对面小卖部等一会儿。”

 


 

  莲婴等他。有时候等久了有些怕,怕他忘了自己直接走了,怕他不想跟他一起走故意躲着他,但是每每看到锡烨从校门口快步出走出,四处张望的样子,心情就不由自主地漂浮起来。于是高高兴兴迎上去,喊一声“哥哥”。他知道锡烨不会忘记他的,也不会丢下他。

 


 

  锡烨十五岁,高一,开始住校。莲婴难过了好久,最终因为父亲一句“男儿有泪不轻弹”硬生生忍住了没哭。锡烨也有点儿难过,但顾着面子没太表现,好生安慰着妈妈和弟弟。

 


 

  锡烨的成绩很好,在整个学校都不差,遇到实力相当的对手总是让人很愉快,辩论社的每一场比赛都可以说是打得酣畅淋漓。锡烨一如既往地在学生会有一席之地,照着这个趋势,主席也不在话下。

 


 

  莲婴从短信里了解他的消息,锡烨起初会说很多,包括老师是什么样的,课上发生了什么好玩的。后来他渐渐话少,只提及学生会和社团的工作,偶尔才会说说运动会之类的事情。莲婴这才意识到,锡烨也是个会抱怨的人,也会位诸多的工作和压力烦恼,而不是他印象里那个总是游刃有余的兄长。

 


 

  他想要给一些建议,或安慰安慰他,却突然发现自己丝毫不擅长。这些事总是别人做的,他甚至没有安慰过人,对此不知所措又无可奈何。他甚至可以听到锡烨在电话那头叹气,说着“我跟你说这个有什么用。”

 


 

  莲婴不怎么说自己的事,总是在听。虽然知道自己不该拿这些事情叨扰他,但却也不免遗憾了一些。好在他开始和游戏机为伴,时常结几个狐朋狗友去游戏厅打打游戏,也算不寂寞。

 


 

  锡烨高三的时候,崩溃了一次,与班内同学关系极差,说话态度恶劣。他从学校回来以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听音乐看书,莲婴没敢和他说话,自顾自地打游戏。

 


 

  “最近学习怎么样。”先开口的是锡烨。

 

  “啊.....就那样吧。”莲婴小心地回复。

 

  “什么叫就那样,那样是哪样?”

 

  “中上游......哎呀,差点。中上游,能应付得过来。”

 

  “你这样下去不行啊,还想不想考市重中了?”

 

  “我考个区重就行了,再说市重压力大啊,我没你那么厉害。我想轻松点儿。”

 


 

  锡烨突然提高了声音:

 

  “那我考市重压力大就我活该了是吧?!”

 

 

 

  莲婴一开始吓到了,游戏机都没拿住。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,锡烨正揉头发,偏过头去,咬着牙不让眼泪掉下来。莲婴听见他哽咽,断断续续地说着:“我干什么了我。.......”

 


 

  “锡烨,我不是那个意思.....”

 

  “叫哥。”

 

  “.........哥,你别往心里去......”

 


 

  莲婴张了张口又闭上了,最终只是拍了拍他,坐在他床边的地上忐忑不安地继续打起了游戏。过了很久之后锡烨说话了,他说:“算了,就这样吧。刚刚朝你发火了对不起。”

 


 

  莲婴没有说话。

 


 

  高考过后锡烨大一,从家里搬了出去。和几个人合租一所公寓,假期在星巴克打工。莲婴真的考了区重,不加学生会,只加了个普普通通的街舞社,倒也自在清闲。

 


 

  高二的时候莲婴被外校一群小混混缠上,打了一架之后被叫家长。那群小混混胡编乱造说莲婴找他们麻烦,直接升级到了校级关系问题。锡烨被叫来学校,了解情况后按莲婴的脑袋给对方道了歉,拿自己一个寒暑假的工钱赔了全部的医药费。

 


 

  锡烨知道那些人不闹到钱不会善罢甘休,这种人能干出什么事情,是没法预料的,但莲婴不懂,他只知道那个无限包庇他保护他的哥哥现在要求他委曲求全,去给一群不讲理的人道歉。于是莲婴打掉锡烨的手,扭头走出了办公室,再也没搭理过他。

 


 

  锡烨想过办法,去解释,但是得到的往往只有争吵,接踵而来的论文报告一样把他往死里逼,他不得不跟小组的人花上好几个月的时间去做研究,找资料,写报告。八级的考试也在等他。锡烨想,等他气消了,或许就会理他了。但这一等实在是等了很久。

 


 

  等到大学毕业,他开始读研,偶然在街头看见他抱着吉他和朋友唱歌。莲婴的头发长了很多,仍然是黑色的,桃花眼仍然微微弯起显示出笑意。他穿着摇滚乐队的印花T恤衫,领口过大,以至于露出里面背心的背带。

 


 

  莲婴抬头看到他,笑容一下子就僵在脸上,他的朋友问他怎么了,问那是谁,莲婴没有回答。锡烨仅仅迟疑了一下,转身就走了,莲婴也没有追上来。挺好的了,他想,挺好。

 


 

  他期间不是没有回过家,他也去看过父母,但莲婴从不见他。大学之后,莲婴也搬了出去。

 


 

  锡烨还是一样,读完研究生就去了以前实习过的医院工作。心理学很适合他,他的样貌和说话的语气也让人安心。他从父母口中得知莲婴和朋友组了乐队,现在是巨鹿那边某个酒吧的驻唱。他觉得挺好的,这样不见面也行。直到某一天他接到医院的电话。

 


 

  “你好,请问是.......先生的家属吗?他被打伤了,请您尽快来一下。”

 


 

  锡烨知道莲婴打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,但当他来到医院看到两名警察的时候,突然就意识到这一次有多么严重。他去看他,被那副样子吓得一时间动弹不得。

 


 

  锡烨和父母一起付了高昂的医药费,等他醒来后与警察交涉,做笔录,付了斗殴的罚款。父母想让他们谈谈,锡烨也顺从地留下了。

 


 

  莲婴说:“我会还的。”

 

  “不用你还。” 

 

  “我说我会还的。”

 

 “.......”

 


 

  又过了一会儿,锡烨问他:“痛吗?”

 

  莲婴抬起脸看他,他的右眼损坏得太严重,已经被整个取出了,留一个歪歪扭扭的眼眶,现在正裹着纱布,他用那只仅剩的绿眼睛看着他,看不出什么感情。

 


 

  “.......痛。”

 


 

  他好像是故意的,动了动胳膊,锡烨立刻就注意到他身上的伤疤和青紫。他也知道他是故意的,但仍然感到心疼。他想抱他,却又垂下了手,握住拳头。

 


 

  锡烨思考着道歉的措辞,但没有等他开口莲婴就说:“我原谅你了。”一边转过脸喊了一声。

 

  “哥哥。” 于是锡烨二十五岁的时候,他的弟弟回来了。

 


 

  他们交换联系方式,用聊天软件询问对方的情况,感觉就像是十年前,他们拿手机九键困难地打字的样子。锡烨打出一行“你还好吗”,又立刻删掉,努力想着如何才不会显得突兀,最后只有悻悻的一句“晚上好”。

 


 

  莲婴觉得这样的关系像极了谈恋爱的学生,但是他没有说出来。如果你和你的兄弟也像这样快十年不见的话,你们也会这么紧张尴尬的。他于是试着约他出来玩,看电影、吃饭,晚上再去听演唱会,情侣约会基本流程。锡烨觉得哪里有些奇怪,却没有拒绝。

 


 

  于是他们一起过了一天。莲婴换了红色的假眼,颜色是他自己挑的,引得许多人看他。他们去看电影,锡烨抱着两桶爆米花,比莲婴高出许多。他那根长辫子仍然蓄着,尽管已经剪过两次,现在还是能够及腰。莲婴觉得好笑,人多的时候别人牵手,他却可以牵着哥哥的辫子。

 


 

  他们那次的对话一度十分僵硬,像是“你现在在做什么”和“过的怎么样”一类,两人搜肠刮肚想要找些好玩的事情讲,却什么也想不起来。

 


 

  他在饭桌上问莲婴:“你现在还讨厌葱吗?.......你还喜欢甜食吗?”

 

  “原来你还记得啊。”他微微一笑。

 

  “因为早就习惯了呀。”

 

  

 

  在这一天的末尾他们谈天说地,从锡烨的病人讲到莲婴驻唱的酒吧,关于大学论文和电吉他,重金属和神经科学,互相错过的十年。

 


 

  莲婴解开兄长的辫子,将那根细皮筋套在自己的手指上,和锡烨右手上的尾戒一个位置,然后去绕他的头发玩儿,仿佛缠绕在指间的血色火焰。他们各自拎着一听啤酒去看演唱会,一声不吭偷偷红了眼眶。歌手唱:

 


 

   “いつか、ぼくが 居なくなったなら,

 

深い、深い 森に落ちた,

 

きみは一人で行くんだぜ。 ”

 


 

  莲婴把目光落在锡烨的辫子上,拖长了声调叫道:“ALICE。”好像他们未曾十年不见,一直如此。

 


 

  关于十余年的孤独,关于无尽的麻木,锡烨想着那些往事,突然间捂住脸无声流泪。——一定是酒精,那些酒的作用。他这么想。

 


 

  这个时候距离锡烨确诊还有半年。

 


 

  之后他们的关系缓和许多,只不过莲婴不会再守在医院门口等他下班,换成锡烨在周五晚上去莲婴驻唱的酒吧,等在后台将手中甜点的盒子交给他。

 


 

  锡烨与病人交谈,回家后撰写报告,日复一日。他在空闲的时候读书,听音乐,有时也出去吃点好的,他不会打游戏,活得离莲婴的生活很远。也有青少年病人的家属大声质问他:“怎么在你这边这么久了还是治不好?”他无言以对,只能反复道歉。

 


 

  “对不起,对不起。”

 


 

  父母常常问他什么时候准备找女朋友,问他工资职位如何。每每通话,他们总是抱怨着孩子们的不懂事,他们说起以前邻居的孩子,又说莲婴现在的样子不合体统,让他好好劝劝他。“年轻人就是太自以为是,太自私!”锡烨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们关于自己尾戒的事情。

 


 

  之后又是与莲婴的争吵,一次,又一次。莲婴起先拒绝回家,在勉强答应之后又在饭桌上与父母起了争执,摔门而去。锡烨不得不去安抚双方。又一次,又一次。莲婴说:“你这个老好人当够了吗?”

 


 

  “不,我只是.......”

 

  “够了,你回去安慰他们吧,他们一定对我很失望。”

 

  

 

  这时候离锡烨确诊还有两个月。

 


 

  他们好像又回到了以前冷战的时候,莲婴开始躲他。锡烨识趣地放下点心就走,也不想在酒吧后门的垃圾箱里看见它。“最近如何?”“就那样吧,我有事,不聊了。”“.......”

 


 

  锡烨好像是真的放弃了,懒得解释也懒得去讨好。日复一日将自己沉浸在工作之中,如莎士比亚所写:如同忙碌的暴君。有一天锡烨睁开眼睛,没有动身下床,仅仅看着天花板。突然就意识到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变了,他开始期盼这空虚的生活有一个终结。

 


 

  莲婴在社交网络上发布演出的照片,和乐队成员打闹,偶尔也发弹唱的视频。他过得十分的好,不需要任何人。隔壁的屋主吵吵闹闹地带着中介和其他人看房子,对门的女人每天数着打折券回家,小姑娘拖着大书包开门,锡烨和他们住在同一层里,却从不觉得熟悉。

 


 

  锡烨回顾起自己二十余年的年轻生命,总觉得有种不真实感,好像这条性命从不属于自己。

 


 

  一个月后,红发的老太太走了。

 

  

 

  锡烨接到电话的当晚就回了家,不听劝阻,到老房子里棺木边上守了一整晚。

 


 

  至于莲婴是第二天赶到的,给奶奶磕过头后去找了兄长,但得到的态度较冷淡。奶奶下葬之后就走了。锡烨则一直留到头七过后,小一辈里只有他一个人守灵整整三天。

 


 

  锡烨感到天旋地转,再次反应过来的时候,他正拿着刀在他的租屋里,另一只手的小臂鲜血淋漓。

 


 

  他给自己包扎,疼得呼吸都在发抖,拿起电话想要找人说话,却突然意识到自己无人可寻,哪怕是他的亲弟弟。

 


 

  那天锡烨十分地想要呕吐。

 


 

  一个月很短,却足够他情况恶化到不得不去看医生。很好笑,身为一个心理医生却患上了这样的病。他拿着自己开的处方去买药,每天一服的喜普妙或一日一粒的百忧解,按时吃,却也不觉得好转。

 


 

  莲婴给他打了电话,只字未提之前的事情,但这是他示好的方式,尽管有些孩子气和别扭。锡烨没有维持温和的语气,甚至可以说有些冷淡,让莲婴少有地紧张。

 


 

  “你生气了吗?”

 

  “没有。”这是实话。

 

  

 

  锡烨不觉得生气,或者说,不再觉得生气。这些事情已经无所谓了,缩成数不清的墨点之中的一个。【我不在乎】但锡烨没有说出来。

 


 

  莲婴发现他的病是半年之后的事情,是在夏天。锡烨戴了手袖,但被莲婴拽了下来,那儿布满了深浅不一的伤痕。莲婴惊恐地问他:“你干的?”

 


 

  锡烨说:“对,我干的。”

 

  “什么时候开始的?”

 

  “我忘了。”

 

  

 

  莲婴迟疑了一下:“我可以抱抱你吗?”

 

  “嗯。”

 

  锡烨接受了,但被搂入怀中的时候却不感觉温暖。

 

  

 

  “你知道我是爱你的,对吧?”

 

  “我知道。”但是那有什么用呢。锡烨想。

 

  “有什么事情也可以告诉我。”

 

  “嗯。”

 

  “你是我哥哥。”

 

  “嗯。”他应着,“我该走了。”

 

  

 

  “那么就这样吧。”

 

  锡烨勉强地笑了一下,与弟弟告别,他知道回家后等待他的只有那只黑狗的又一次撕咬。

 

  

 

  距离锡烨自杀还有一年。

 


 

  关于很久以前发生过的,温馨的事情,他们好像都忘了。

 

  这是何等漫长的一年。

 


 

  莲婴从来没有告诉过爸爸妈妈这件事情,他只是频繁地去看他。对他的病症手足无措。

 


 

  锡烨也不是没有想过信任他,但每试图开口,最终却成了临阵脱逃的懦夫。他说:“对不起,我做不到。对不起,对不起,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说。”

 


 

  锡烨明天有三个病人,抑郁两个和一个躁郁,上头的文书工作在等他。莲婴的吉他放在家里很久,明天又要去另一家酒吧唱歌。妈妈打电话来,问他们有没有时间回家一趟看看他们,问情况如何有没有按时吃饭。对门的女人每天都睁着黑眼圈核对账单,中介的人也没有停过拜访。车流喧嚣,小孩子叫声吵闹,锡烨听着这些,只觉得一切都很空洞,没有什么意义。

 


 

  他最终勾起微笑:“没关系,我可以处理好的。”哪怕他自己都不信,每一次莲婴问起都是如此。

 


 

  锡烨27岁的清明,在奶奶的墓碑旁睡了一整夜。在被陌生人拉起的时候只是反复说着一句话:“我不走。”

 

  

 

  赶到的是莲婴,因为锡烨不想让爸爸妈妈知道。他没有把他拽起来,而是先去摸锡烨的脸和手,将它们放在手心里努力捂暖。

 


 

  “回去吧。”锡烨盯着前方呆滞地开口。

 

  “嗯?”

 

  “回去吧。”他又说了一遍,“你救不了我了。”

 


 

  莲婴沉默了一会儿:“我会回去的,但我要先送你回家。”

 


 

  距离锡烨自杀还有四个月。八月三十一日之后的日期全部被撕掉。

 


 

  那天和平时没什么两样,锡烨接待完最后一个病人,和爸爸妈妈通了电话,去买甜点,带给莲婴。他又一次被迫与莲婴谈起那些他不想谈的事情,又以攻击性的辩论结束。

 


 

  他回到家里,听歌,喝酒,刷刷微博。深夜十点,他在桌上留下写有“对不起”的A4纸,有人打电话来,但他没接,在镜子前用小刀割开自己的喉咙。

 


 

  就这样那一夜他死在家中。

 


 

  那一年莲婴24岁,再也没了哥哥。

 


 

  莲婴隔了十六个小时得知这个消息,花了一个礼拜同父母料理他的后事,费了两个月接受这个事实,用了一辈子也不能从他的死中释怀。

 


 

  24岁的秋天,他染了个头发。

 

  妈妈看到他染完红发的样子愣了一下,喃喃自语:“太像了。”然后她捂住脸痛哭起来,莲婴无奈地苦笑。

 

  “妈妈,他可没我这么帅。”

 


 

  25岁的冬天,他短发之中多了两条辫子,和他一样。同时他开始戴choker。

 


 

  锡烨的遗物被别人整理在好几个箱子里,葬礼结束后就一直放在阁楼。没有人碰过,直到最近母亲鼓起勇气去收拾那些杂物。

 


 

  她把一本记事簿邮给莲婴,那是兄弟俩小时候互相留消息的时候用过的(在得到手机之前),有时候爸爸妈妈也会用这本。他仍然记得自己趴在桌上笨拙地写下“对不起”三个字的时候,很长一段时间他不敢说出口的话都会由纸笔传达。

 


 

  莲婴看着这宝贵的遗物,回忆着遗忘许久的往事。

 


 

  他没有再打开它。

 


 

  

 


 

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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